文:上沙沃
图:来源网络
蓝天寥廓,白云缱绻,沙漠荒辽沉寂,秋风宏阔悲壮。蜿蜒向前的公路插进两侧茫茫无垠的戈壁滩,白晃晃的太阳、青灰色的沙砾占据所有视野。突然不远处一抹抹绿色撞进眼帘:路两旁的戈壁滩上间或有些小沙丘,沙丘中还有一蓬蓬一簇簇的绿。
那绿一丛丛紧扎扎、乱蓬蓬的,深秋的戈壁滩上的红柳,收敛了本来的艳丽颜色,在没有一点杂质的戈壁滩上,它生得随随便便,长得漫不经心,却成片成簇在荒漠中生活着,形成粗犷自然的线条和深沉土气的色彩,野性十足,动人心魄。在风中摇曳的那般欢快,那么毫无顾忌地在我眼前张扬着生命的活力。
在高原及沙漠地区长大或者生活过的我,对红柳都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我喜欢红柳的坚强,喜欢她历经风沙,依旧在荒漠之中挺立的姿态;她看似弱小,却十分柔韧,她用柔弱的身躯一次次抵抗着风沙的来袭。
我常感叹于荒原上的红柳,那是一种贫贱的植物!她们春生秋死朴实无华,她们自然本份无求于人,她们被风吹在哪里就在哪里栖身生长,悬崖边、堤埂畔、沟沟壑壑,岭岭峁峁,到处可见她们蓬蓬勃勃的身影。
在家乡干旱而又盐碱微具的戈壁上,几无生物可言。面对茫茫戈壁,心有惶惑。但伴我成长的红柳,是闻名遐迩的荒漠王者,她挺立在那里,无法言说的壮美,无所畏惧的姿态,无以撼动的坚韧,崇山峻岭一般的崔巍,仿佛饱含了日月精华,雄性傲然。戈壁荒漠,因此也显得更加粗犷和野性
红柳,家乡人称为多枝柽柳,是一种灌木或者小乔木,是荒漠地区广泛分布的一种植物。之所以被称为红柳,主要是因为它的枝条大多是呈红棕色的。虽然,大部分的红柳都是灌木、或者小乔木,但是一旦条件允许,它就可以长成高大的乔木,而且她的寿命可以超过百年,甚至是千年,变成沙漠中的图腾!
红柳的根系是十分发达的,可以往地下深扎数十米之多,自己寻找水源,所以说具有有很好的固沙效果;另外,它的枝条瘦细,十分柔软,抗风能力特别强,十分耐风蚀。可以说,沙漠中大风,对他的生长基本上是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
红柳的花期比较长,基本上可以从每年的五月份持续到九月份,大圆锥型的花序顶生在每年的当年生枝条顶端,花开时,或粉红、或淡紫,丝丝缕缕,似云似霞,十分壮观!所以说,千万不要小瞧你在蚂蚁森林中种下的这一株小树,在未来她可能会长成沙漠中的一株百年、甚至是千年古木!
春天到来的时候,她们孕育出一簇新绿,委身于虬结扭曲的老根之上,丝毫看不出她日后的壮硕和对空间绝对的占领,只是几场春雨一过,她们便蓬勃起来,浓郁出一派厚实沉着的绿,显示出天生的茂盛和极为顽强的生命力。在干涸的荒漠中,红柳的根须在地底下柔韧地延伸,深深地植入大地深处,有的蜿蜒伸展于地底下,竟有二三十米之长,与她在地面显露出的纤弱的形象迥然不同,甚至于比胡杨的根须更执著、更坚韧!与土地紧紧相依,与戈壁身心相融。
她吮吸的是戈壁盐碱的苦涩,却回馈戈壁天空一片温馨的飘逸。在戈壁上,倘若见到那隆起的一个个土丘,那里就隐藏着红柳,她终会在某一天伸展她的腰肢,亮相她的美艳;如果你见到那红柳遍布的戈壁,沙土何等的平静和规整,那是红柳用自己的生命化解了风沙的躁动,用一片柔情挽留了绿色游移的脚步。这小小的树,却有让人惊叹的力量。狂风可以带走草根旁边的沙石,却无法夺去脚下的沙土。她就是草中的胡杨,虽然没有胡杨伟岸,却有比胡杨更加紧密的团结,没有一株株,只有一簇簇或一丛丛,叶挨叶枝牵枝根连根,分不出你和我的团结。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会背着一只红柳枝条编的背篓,走出家门,走出村庄,走到荒原,走到想象中能打草的地方。原野上一蓬一蓬的红柳接连天日,走在柳丛中感觉自己无比恓惶,走过一道用三两根柳树身子搭的木桥,柳树身子因感念春天的到来而生出簇簇碧绿的嫩芽,我会因感动柳树顽强的生命力而唱出一句,“柳树没娘,插上就活”的儿歌来。故乡那座水磨房依然很乡情地坐落在村边的一株红柳树下,从龙咀里引来的一渠清水,通过黑厚的木质水槽,打转平置在磨房下面的巨大的木质叶轮,带动磨房里两扇沉重的石磨,终年发出老牛磨牙般的声响。那声音听去很钝,有几分久远,有几分乡情,像老人昏昏思睡的呓语,像人类童年的故事。
红柳之所以能够在荒漠中正常生长,跟耐盐、耐碱、耐旱、耐瘠薄、耐风蚀、耐病虫的特性和自身发达的根系密不可分。红柳的根系可深达地下几十米,具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是保持水土、防风固沙、改良盐碱地的重要造林树种。此外红柳木材坚硬还可制农具、编制筐耱,亦可烧炭做薪炭,枝叶甚至是骆驼养殖的重要饲料。
盛夏时节,正是红柳开花的季节,开放在枝头的,粉红色的花蕾与绿色的叶,给荒凉和单调,带来难得的色彩。红柳绿中含着淡紫,和粉色的妙曼身姿,带给了戈壁荒漠,不曾多见的飘逸。面对红柳,我几乎要流泪了:多么美丽的生灵!当我们在不断叹息,生命的脆弱的时候,在这里却见识了,如此严酷的自然条件下,竟然挺立着如此美丽,而又顽强的生命,抗拒恶劣干旱风沙侵袭的,居然是外表看起来,如此柔弱的身躯!
夏天到来的时候,红柳顶着烈日,不管天有多么干旱,她们从不管不顾,她们顺从着上苍的安排,与世无争,尽享着在人世间的天年,把自己长到尽可能的。生命的轮回在她们身上体现的完美和无缺。到了夏天,红柳疯长!身子膨胀成厚厚的、绒绒的扇形,带着凉浸浸的温润,散发出浓烈的气味。那气味像极了松香的香气,只是不知人们为什么叫她臭柳,对于这个称号我是抵制的,因此,我从不叫他臭柳,我叫她红柳。我爱闻她松香般的香气,柳的香气丝丝缕缕沁入肺脾。这时候我会陷入遐想,我想像世间所有像吃白馍馍一样的人们是不是都叫她“臭柳”。从孩提时代到老大成人,无数次躺在她的身躯上睡觉,头顶高蓝的天空白云舒卷,河流在远处潺潺流过。我还想,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夏天又是孩子们欢势的季节,我们蝗虫般肆虐在田野间,寻找能吃进嘴里因而能够充饥的东西。田野间的植物密密实实,高的是树,低的是庄稼,我们凭借绿色的掩护,偷吃一切能够吃进嘴里的东西。偷吃生瓜梨枣,发明了很多偷瓜的高超技术,偷鸡摸蛋,偷了自家的鸡还叫别人来吃。我们知道*河滩上嫩的豌豆能生吃。
那时候雨水多,每当大雨如注,河水暴涨,我们就会来到河边捞河。这是一件激动人的事情,平日里干枯的河滩这时水满为患,河中心恶浪滔天,滚滚而下,直奔下游不远处。满世界都是河吼,人和人对面说话需要大声吼叫。涨河有时会持续几天几夜,大人们不再睡觉,只怕屋塌,只怕黑夜河水冲进家门。
河水终于下去了,满沙河的红柳匍匐着,红日头底下涝坝里的蓄水显得更红,粘稠的涝坝水余威犹存,但我们不怕,一个个脱得赤条条的,裸露出数得清的肋条骨,排队从上游入水,一个接一个从浪头上扎下去,叫做扎猛子。每当发洪水,河滩里有时会淤下西瓜和甜瓜,这又是我们好过的日子,一个个把肚皮撑的溜圆,然后头顶着西瓜皮下河玩水。总归好景不长,几场洪水过后,雷声渐渐远去,夏天很快过去了,当秋风渐凉的时候,当秋雨缠绵的时候,一群小伙伴缩起脖子,黑着两只脏手,似乎再也无处可去。
秋日将尽的时候,红柳会浓郁出一派苍*,老迈成油画般凝重的颜色,漫无边际地铺排在天底下,气势庞大。秋天,田野里的禾木割光了,树叶落光了,大野上裸露出灰的和*的色调,灰的是村庄,*的是土塬和土塬上无际的红柳。秋雨连绵时,它们肃穆着,仿佛是在那里沉思,秋风乍起时,它们披拂着摇曳,集体发出“呼呼”的呻唤声,那声音竟是很大,遍野为之动容。这时候,一轮巨大的落日承接着柳尖,落日气息奄奄,脸上布满尸斑,燃烧着最后的余烬,渐渐埋入地下。我独自走在荒塬上,感觉暮气渐重,远处近处,几丘荒冢,几株古柏,恐惧袭上身来。大多时候,我喜欢在夏日或者秋日的大晌午头上到原野上游逛,是时一轮大红日头在头顶烈烈地照着,真个是朗朗乾坤,明白阳世,我再不怕*,索性躺在红柳丛中睡去。
醒来时,碰见别的逃学的伙伴,他们从地里偷了玉米、洋芋。多数时候,我们会躲在城墙上大人不去的地方用火烧着吃,不管生熟,吃得满嘴焦黑。因为年久失修,*土的城墙上满是叫雨水冲出的沟壕,城头上长满一人多高的红柳,伴有狐兔出没。我们拔来红柳,堆得像麦垛样高,点起火。红柳噼噼啵啵爆响,火苗窜起一丈高,玉米粒也在噼噼啵啵爆响,热闹的像过年时放的小鞭炮,我们兴奋着,没心没肺地糟践着日子。
秋*时节还好将息,但季节在游走,秋渐渐深去,眨眼间树叶落光,眼见得冬季来临。严冬来临,河水结了冰,天又开始下雪,雪纷纷扬扬的下,天色灰暗,很冷。整个冬季,外头冷,屋里更冷,到处没有热气。一个冬季,我们坐在阴冷的教室里,尽情地把一双小手发育成亮晶晶、胖乎乎的肉冻,还听见空身穿在身上的、被尿碱蚀硬的棉裤裤裆发出“哧啦哧啦”颇为悦耳的声响,那声音锯齿般锯着腿上的肉。
就到了年下,我闻见了年味道。年是有味道的,年就像一碗香香红红的炒肉片,亦或是漂着油花的臊子面,打眼底飘来,又打眼底飘过,我大致想了想过年的事体,吞下一口口水,倏忽间日子又像凉水一样寡淡了。寒冷和饥饿的时候想过年,只是一种奢望。瞬间,我又瞥见了那一丛丛的紫红。远远望去,仿佛是天空中的一缕缕彩云,又似乎是黑黢黢梦境里的一叶叶方舟。之后,又是偌大的一片,相互依偎形成了紫色的云团,有时又花瓣一般散落,在沙砾地上蜷伏。像一队柔美的舞蹈队员用肢体正勾勒着美轮美奂的造型,衣袂飘飘,火一样的鲜活,让我看呆了,怎么会在戈壁滩上如此精彩绝伦。她丝毫没有流露出在荒漠中孤独与悲凉的气息,而是以生命的原色,展示着乐观和蓬勃。她们团结成簇,在大漠上散漫开去,但对于无垠广漠而言,实在是星星点点。就像缀在*缎上的绿纽扣一般,装饰着沙漠。
红柳伴我度过童年和少年,一年一岁,红柳绿了又*了。不知是谁,一早点燃了荒原上的红柳,一塬的火烧得无边无沿,向着天边蔓延开去,那壮观的阵势,叫人感觉到红柳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的生命力!野火烧秃了村庄周围的一片红柳,也引燃了麦场边依柳堆放的草垛,那可是生产队猪马牛羊一冬天的口粮啊!火灾就这样无缘无故赖在我们几个小伙伴的头上,一顿皮开肉绽的暴打都是在各自家里完成的。这年,父亲送我去当兵,说是要找一个管得了我的地方,自此,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伴我成长的红柳。
离开家乡多年,当再次认识红柳时,深深为其折服。看似娇弱的身躯,至多也只有二三米高,更无粗壮的树干支撑,卷曲的枝条也是乱发似地,却像一簇簇鲜艳展现给了戈壁。戈壁滩上的红柳是令人惊艳的植物,我虽以为太纤弱,太柔嫩,艰难地伏在地上,一阵尘沙就会把她掩埋,一阵罡风就可能把她折翻。
其实,多少流沙也掩埋不了她。她温柔中带着倔犟,执著地从沙土中探出腰肢,细柔的枝叶上,奇迹般地绽放出红色的小花,叶绿花红,装点着戈壁,也衬托着荒漠,使其显得更加伟岸挺拔。在我的眼里,胡杨是雄性的象征,而红柳无疑是女性之美的凝练和典范,戈壁因了红柳,仿佛才成就一个生动而完整的天地。红柳,纤弱身躯,柔媚风情,挚情禀赋,坚韧品性,令人敬佩和仰慕。她是戈壁滩上真正的强者!
有了她,大漠戈壁,不再孤单,丝绸古道上行走的旅人,不再留下寂寞的叹息;红柳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植物:没有广大伟岸的体魄,没有姹红嫣紫的颜色,也没有味美甘甜的果实,却有着最执著发达的根系、韧柔坚强的身躯。耐得住风寒,守得住寂寞,经得起清贫,无论蓝天白云,还是狂风飞沙,都坚守自己,矢志不移。她不仅装扮了荒漠、也惠及人类生命,同时又滋润我们的心灵。
人们把红柳、胡杨等植物,当作沙漠荒原的生命象征,如果说“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胡杨,是高原戈壁中的伟丈夫,那么,红柳就是,风沙荒原中的丽质女子,
这就是红柳,她守护在广袤的荒漠,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生长得随心所欲、无牵无挂,敢于直面烈日干旱,敢于抵御酷暑严寒,总是高傲地张扬着她那鲜活的生命力,骨子里充满生命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