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任何一株草都不会嫌弃它身下的土地，无论贫瘠还是富饶。
老实憨厚的庄稼汉一辈子甚至只为了一块土地停留，同时也跟田地里的野草斗争一辈子。一辈子看起来漫长，却经不起岁月的雕琢，如同这一片片野草，一青一黄就是一个春秋。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孕育了生命的厚重土地还会长出这些烦恼，对于一个整日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家好手来说，庄稼是要播种的，梦想也是需要播种的，唯独这份青翠是浑然天成的，尽管他们知道麦子在什么时候拔节、灌浆，各类豆子在什么时候发芽、结荚，却永远无法探知各种样子的野草在哪一天的哪一个时刻降临人间。
在庄稼人眼里，不管是什么样子、被叫作什么名字的草，但凡生长在庄稼的旁边都是属于野草，野草会紧贴着庄稼生长，以便抢夺养分，有些野草会牵强附会一般缠绕着庄稼向上攀爬，尽管等待它们的命运是被无情地连根拔起。于是，庄稼长势正旺的时候，任何一个清晨、午后甚至是黄昏都能看到有人匍匐在田地里，拔草的人无限地把身躯弯下，好像是在跟大地亲昵，一株草被连根拔起，草根四通八达，牢牢地抓住一抔泥土，当然也有许多草并不是如此的浅薄，它们会将根深深地扎在土中，比如有种草叫作“老牛拽”，顾名思义，只有老牛才能拽动，有的时候跟着大人下地的小孩儿故意找这种草，但凡找到之后，就兴高采烈地用双手抓住草的根部，双脚用力后蹬，把腮帮子都鼓圆了才使得草根周围的土地稍微松动一点，这个时候必须再次提气，深深地吸口气，用力伸直手臂，当草被拔起的那一瞬，因为惯性人往往会被摔倒在地，不过没关系，农家的孩子从小就跟泥土亲近，被摔得四仰八叉还能哈哈大笑，手里还不停地抖动着胜利的成果。老辈人说，草被拔下来之后一定要让草根往上放在太阳光最毒的地方，这样它们才不会死而复生。
我曾经无比天真地想，这些生长在田地之间的草一定是老天故意撒下的种子，它们的生命力是多么旺盛呀，只要有光，有水，温度适宜，它们就可以四海为家，每一种草都有它们独特的传播方式：蒲公英一旦盛开就随风飘荡，苍耳子会牢牢地粘在小动物的毛发上，马齿苋沾地就能活……然而，为了一个好收成，人们必须要跟野草战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直延续了成百上千年，到头来谁也没有取得真正的胜利，这场战争只能继续下去。只是有的人变得越来越懒，有的土地也就变得越来越贫瘠，但是野草跟人不一样，它们丝毫没有嫌弃，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它们还会在来年某个时候生根发芽……
这一路走来，看惯了人们用各种姿态去跟青色的生命斗争，匍匐着、蹲着、爬着甚至跪着，野草被拔起，晒干成为牛羊最好的口粮，大地接受着人们这种敬畏的姿态；锄头高高地举起，锋刃轻而易举地斩断草根，却奈何不了下一场大雨之后的又一次破土而出。其实有时候人也像命运多舛的野草一样，有时坚强有时脆弱。也会渐渐老去，也会有一天枯萎，最后变成一捧黄土。当有一天向来要强的庄稼汉放下用了一辈子的锄头，驼着佝偻的背再次站到地头，看到劳作的子子孙孙们，他一定看清了那些斗争了一辈子的野草，是什么时候降临在人世间。
不要看有的时候，人占了上风，但最后不一定赢得过野草，不信，你看那孤零零的坟头上，总有几株青草在随风摇摆！
作者：帅猛（作者系山东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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