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人生边缘》连载三十六〈走到最后却迷了路〉/刘松林(陕西)
走到最后却迷了路
●刘松林
我们离开红叶大道,进入一条向右的道路时,CX说,这是这一道塬上五条路中的第四条,也是最短的一条。晚上我要去一个朋友家吃饭,还约了媳妇下班了等我,咱们今天就走这条路,从这里上去是扶托村。这时我看见路边的一个路牌上写着“红扶路”几个字,心里就想这大概就是红叶路到扶托村的意思吧?
这是一条与西谷交叉的浅沟,由西向东,在紫草园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红叶路一直沿着西谷向北,到这里却向东一拐,沿着沟的南沿伸进来,这里是一个塄坎,路就分了个岔,这就有了我们脚下的红扶路。主路从这里掉头,跨过沟底,沿着沟的北沿出去,又回到西谷,依着山势继续向北。红扶路却沿着沟的南沿向上盘桓,向右一拐,就上了一个层次。
这个地方我们来过多次,前面两条沟交汇的北侧有一条大坝,把西谷下面的小河拦了起来,形成一个水库。路在这一拐一弯之间,就升到了半山腰,把大坝踩在了脚下。路边有一个观景的亭子,乳白色的尖顶在绿的草木和黑的山石掩映下,煞是耀眼。
路边长着一丛紫色的小花,菊花一样的叶子,却细小得多,金黄色的花蕊,像指甲盖般大小,周围是细长的花瓣,围着花蕊向四周张开,就形成了一个个圆圆的花朵,就像是用一个模具造出来的一样,分不清彼此。CX说这是紫菀,属于菊科。并说这一路开的最多的是千里光,也是菊科,一片一片的,很有气势。
路是新修的,倒也宽敞平缓,人走在上面,就像是在平路上散步,感觉不到山路的陡峭和吃力。这里是一个山嘴,向右,是一块平坦的山坡,上面没有杂草树木,是已经开垦的农田,却没有耕种,白花花的泥土裸露在天光下。向左,山沟分成几岔,逐渐简化成山的褶皱,向两边扩散开去。树木茂盛葱茏,间或的还可以看见一块块的田地,都栽着核桃等经济林木,树叶已经掉落,地面上长满了杂草,一看就是疏于管理,荒了。估计是退耕还林地带,虽然栽了树,却只是为了领取国家退耕还林补贴,不为收获的。
路就在山腰、沟边盘桓向上。两边的蒿草都长到一人多高了,已经开始枯萎,被风雨一激,就倒下来,铺满了半边路。一片片的洋姜茂密如织,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又高又壮,简直成了林。花都已经枯萎,干缩成一团,耷拉下来,失却了盛开时的鲜艳和自信。有的成片倒伏,杂乱不堪,完全没有了挺立时的章法和力度。叶子虽然没有凋落,但是也开始发黄。茂密倒是茂密,却没有了春天时的生机。
今天是阴天,天空中笼罩着一层雾霾,虽然才半下午,对面的山坡就显得朦朦胧胧,不甚清晰。这种天气已经持续十几天了,去年大规模的封炕、封灶,农民们已经不用柴禾烧炕取暖了,平原上的农村也不再用柴禾做饭了,今年又大规模的关闭企业,连农村的磨坊都关了,也不允许农民养殖家禽家畜了,可是冬天还没有到,雾霾却先到了,还这么严重,真是打脸啊,一点也不给政府面子,教人情何以堪!
千里光就是这个时候映入我的眼帘的。当时我们正转过一道弯,穿过一片槐树林,眼睛已经看惯了雾霾衰草、适应了这晦暗阴沉的环境时,一片黄灿灿的强光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使人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在一片荒废了的核桃园里,在一棵棵已经掉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的核桃树下,千里光正在张扬的盛开着。那明艳的黄花,那鲜绿的叶子,那稠密的枝干,蓊蓊郁郁,堆锦砌绣,就像是一堆堆绿色和黄色的颜料堆积在一起,重重叠叠,浓郁难解,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这一片翠绿和金黄就像是谁硬生生的镶嵌进这满山的凋零苍老和衰败萧瑟中,显得是那样的突兀和不合时宜。正是这突兀和不合时宜形成的强烈反差,构成了大自然的多姿多彩,彰显出生命不屈不挠的张力。
路边土崖下的草丛中,不断地映现出一孔孔窑洞,就像是大山的眼睛,在人们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注视着外面的世界;更像是一张张空洞洞的嘴巴,在不停地诉说着已往的岁月。偶尔还有道路从草木深处伸出来,CX说这沟沟坎坎里面过去都住着人,现在都搬到上面去了,窑洞就废弃了,道路也就荒废了。有时还能看到房子,都是荒草掩径,檐毁墙圮,显然是好长时间没有人光顾了。
拐过一道弯,爬上一条直直地长坡,我们就上到了梁顶。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墙面,上面是一幅鲜艳的墙画。远景是一座座山峦,错落有致,疏密得当。山峦上方的云霓中,是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光芒四射,映红了半边天际。山峦层层叠叠,由远及近,颜色也由浅及深,由模糊到清晰,形成中景。一条条河流从山崖上泄泻而下,形成一道道的瀑布,与苍翠的山峰形成对比。水就在山下汇聚成一潭,幽深清冽,平整如镜。一条小船在水面上飘荡,船夫手里握着船篙,有一下没一下的撑着。岸边绿草如茵,一棵巨大的松柏横伸出一截枝干,就像是人张开了双臂,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只白鹤落在树杈上,向远方眺望,另一只白鹤在湖面上翱翔。一圈的远山近瀑、绿树红日,都倒映在这一泓清水中,显得那样和谐、那样静谧。画的上方,竖着几个大字:王家浮沱,还给浮沱两个字上面加了个雨字头。
CX就说这幅画漂亮吧?我就喜欢这样的意境!我说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嘛!其实我心里明白,这是一幅典型的风水画,山峦重叠,高而不险,圆润安稳,威而不怒,寓意靠山坚固;万流汇聚,水深不流,凝聚成潭,清幽无波,寓意八方来财,深藏不露,凝聚不泄。红日当空,就是鸿运当头,青松白鹤,就是幸福长寿。其间饱含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两边还有几幅人物画,都是至善至孝的人物故事,劝人学好向善的。
右边是一块空地,上面修了亭子,栽了花草,还有健身器材。路边竖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扶托村休闲广场”几个字,下面还镌刻着援建单位名字。背后就是村庄,空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这已经是这一带农村的常态了,基础设施越修越好,人却越来越少。CX就说这个广场倒是很精致,修的也好,就是这“浮沱”两个字,太生僻了,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我就想我们老家那里也有个村子叫这个名字,西安还有金滹沱、马滹沱、滹沱寨,河北还有条滹沱河,我们这里的方言是“hu”、“fu”不分,这“滹沱”和“浮沱”是不是一回事呢?后来在百度上搜浮沱,显示的却是滹沱,这就越发坚定了我的想法。这“浮沱”和“滹沱”原来竟是一回事,只因口音不同,念转了,“滹沱”就成了“浮沱”,想来这扶托也应该是由浮沱演化而来。这就像我们老家的村子,书面语是揉谷,据说是后稷当年“搓揉谷物,以观青黄”的地方,本来是一个很有历史底蕴的地名,可在当地人口中,却成了牛古,念转了,也写转了。滹沱有两层意思,一是河流的名字,形容水流密集,比如滹沱河;二是守陵人居住的地方,西安、洛阳好些地方都是这种情况。由此看来,这个村子附近应该有古墓葬。
我们在亭子里小憩片刻后,就沿着村口的一条南北路向北走。CX说,这条路向南,就是紫原村,从那里下去,就是长坪公路;向北,经过陵玉,过关家岭,下红水沟,就到了宝平路。我们今天到陵玉,这就与上次晚上看月亮的路接上了。
那次是六月初,麦子刚刚收割。CX带着我和妻,从红水沟上来看月亮。那一夜月光很好,田野里弥漫着麦子收割后麦茬发出的甜腥味。我们走在空荡荡的山塬上,沐浴着如水的月光,感受着天地的宏阔,凝听着CX用手机放出的音乐,就像是进入到梦幻般的境界。在陵玉村口休息时,妻被蚊子咬了,起了个鸡蛋大的包,肿了好长时间。
转眼已是秋后,空气中弥漫了清冷萧瑟。农家门前的柿子树上挂满了柿子,还没有红透。现在农村都没有人吃柿子了,只是作为一种多年遗传下来的习惯,还在房前屋后栽种。CX就说他岳母和妻子最爱吃柿子了,有一年冬天,柿子熟透的时节,他就带上她们,去西山吃柿子。不仅吃,还要带。软了的柿子一碰就破,他为了防止柿子破裂,就用鞋盒子把柿子装起来,放到车上。岳母直夸他有心。
我们在村头碰到一个农妇,正在收拾玉米杆。CX就问她炕封了吗?她说去年就封了,现在都是用电取暖呢。CX就说用电好啊,就不用每天烧炕烟熏火燎、吃土扬灰了。农妇说干净是干净,可是要花钱啊。这一个月光电费就一百多,负担不起啊!CX就说政府就不给你补贴?农妇说政府才不管呢,他们不罚钱就不错了。CX接着问她天然气通了没有?农妇说还没有,听说通了天然气,做饭就不让用柴禾了,可用气还得花钱。这钱从哪里来啊?
这是一道窄窄的山梁,东西最多不超过二百米,东面是长寿沟,西面就是西谷。路和村庄都在梁顶。站在这里,感觉天地之间就剩下目力可及的方圆几百米,周围的一切都沉降下去,陷入虚空,似乎一伸手,就可以够着天。没有人,也没有响声,一切都归于沉寂。只有脚下的路在向前延伸,可是怎么也看不到头。抬眼望去,一片苍茫,仿佛这天地之间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一样。没有风,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清冽,心灵好像也被这清冽涤荡干净了,有一种如释重负、超然物外、凌空翱翔的豪迈。
田野上,麦苗已经露出叶尖,淡淡的,薄薄的,从远处看过去,似乎已经连成一片,覆盖了黄土。走到跟前看,却是稀稀拉拉,就像是土里生出的毛刺,不成气候。油菜已经半拃高了,叶片也舒展开来,有半个巴掌大小,苍翠欲滴,遮蔽了一片田地,在这万木萧条、百草凋零的深秋时节,显示出蓬勃的生命力。
这时我们又进入一个小村庄,一个农夫正在路边晾晒荞麦。一捆捆的荞麦杆堆积在一起,叶子依然青绿,干枯的花瓣中间,包裹着一颗颗黑色的籽粒。CX就问这荞麦籽怎样才能脱落下来啊?农夫说我没有脱粒机,只能用连枷打。连枷我见过,就是在一根木杆的顶端,装上一个转动的轴,轴上连接着木片或者竹板,挥动木杆,顶端的木片就会转动,一下一下地拍打农作物,可以使颗粒脱落。这是一种原始的农具,在实现了农业机械化的今天,已经很少能见到了。CX就问这荞麦一亩地能打多少斤?农夫说去年他种了八分地,打了四蛇皮袋,就是三百二十斤,一亩地就四百斤。今年雨水不好,能差点。CX就说这样看种荞麦比种麦子强啊,一斤荞麦市场上买三块钱呢!农夫就说是啊,荞麦生长时间短,只有七十来天,地还能早早的歇着。现在城里人白米细面吃多了,都讲究养生,荞麦这种杂粮倒成了抢手货。
再往前,路边却竖起了一道铁丝网,里面种了些花叶的植物,有点像菊花,叶面却是光滑的,上面像是敷了一层白膜,不太鲜嫩,有三四十厘米高,也不见开花。我俩都没有见过。这时过来一个农妇,CX就问这是什么?农妇说是药材,叫什么粉。后来我在网上查,是防风。接着就是一片一片的大棚,从路边的标识牌上我们知道,这里面种的都是草莓。看来这里的农业产业化做的还不错。
再往前,经过陵原水厂,左边就出现了一个向下的岔路口,有几个穿着橙色马甲的人正在整修路基。CX就问他们这条路能不能走到谷底?一个筑路工人说,可以,从这里下去,就是三星。
下了一道坡,再往上,就到了陵玉。路在这里分了岔,向前就是关家岭、红水沟,向右,越过一条浅沟,就是一片村庄。岔路口竖着一面巨大的白墙,雪白的墙面上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山水陵玉。墙背后,是几户人家。我们知道,这面墙,即是个装饰,又是个照壁,起到化解“路冲”的效果。我们上次晚上来看月亮,就是在这里休息的。CX指着沟对面的一个瓷砖贴面、落地玻璃窗的高大建筑说,那就是村委会。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秦腔,一会儿,一辆班车就开了过来,直奔村委会那边去了。从车窗看过去,诺大一辆车上只有两三个乘客。CX就说一趟车就拉这么几个人,还不赔死啊!我说是啊,但是他能坚持运营,就说明还能包得住,要不然早停了。不过这个办法挺好,边走边放戏,戏一响,大家都知道班车来了,比摁喇叭强的多。
这时已是五点二十,我们一看时间不早,就没有停留,紧赶着往回走。走到筑路工人干活的地方,见他们正在把工具往一辆客货车上放,CX就问一个领导模样的人,你们是不是要下班啊?那人说是啊。CX就说能不能把我们捎到扶托村?我们晚上有事,时间有点紧。那人迟疑了一下,就说行倒是行,就是车上坐不下。CX就说我们就坐车厢吧,就一阵阵时间。那人就说好吧,你们上去后要蹲下,风大的很。
多少年没有坐过这样的车了,看着路两边的麦田、树木快速地向后倒去,感觉就像是进入了时光隧道。风一下子凌厉起来,拍的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思绪随着耳旁嗖嗖而过的寒风,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我正站在手扶拖拉机的后箱里。那是我第一次坐机动车辆。那一年我才七岁,还没有见过汽车。当时大队里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我们一帮小孩子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就是坐上手扶拖拉机去兜风,可是手扶拖拉机是大队的宝贝,从来都没给小队用过,哪里能轮得上我们小孩子坐啊。所以我们特别羡慕班上据说是跟驾驶员邻居的几个小伙伴,他们每天都会把手扶拖拉机及驾驶员的动态分享给我们,很长时间里这都是我们男孩子们课间最感兴趣的话题,就像是前几年网上传播的“辽宁号”动态一样。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秋天的午后,大概也就是这个季节吧,我和堂弟正要去上学,突然发现手扶拖拉机停在我家的巷道里,驾驶员正在发动机器。堂弟嘴甜,赶紧跑过去凑热闹,叔叔,你要去哪里啊?你去不去大队?驾驶员只顾自己搅动着手把,不理我们。堂弟就说我们上去吧,他反正要去大队。我想想也是,就爬上手扶拖拉机的后厢。我们的学校就在大队隔壁。驾驶员发动起机器,也没有说什么,就开动了车子。
这时大人们都去上工,巷道里都是人。我感觉大家的眼里充满了羡艳,心里就很自豪。听见有人问我俩去哪里呀?我俩就争着说去学校啊!可是出了巷道,车子却向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开去,我们才知道它不去大队。就赶紧喊驾驶员停车,可他根本就不理我俩。情急之中,我俩就从车厢上跳了下来。我一下子扑倒在村道上,沾了一身的土。大人们都笑话我俩,坐拖拉机也不问问人家去哪里。虽然扑倒时摔疼了肚子,我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拍拍身上的土,和堂弟两个高声笑着离开了。这就是我第一次坐机动车辆,虽然以失败而告终,但却深深地镌刻进我的记忆里,至今想起来,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这时车子经过一个路口,CX赶紧拍着驾驶室的玻璃,喊着停车。我说我们上来的路不是还在前面吗?怎么从这里下车?CX说这是条近路,我原来走过的,能节省不少时间。于是我们就沿着这条往下走,远远地,可以看见上来时的那条路,感觉这条路确实要比那条路近许多。下了一段坡,路边的塄坎上有一丛盛开的千里光,蓬蓬勃勃的,开得正盛,CX说这就是我在手机上发的那从花,漂亮吧?这一段塄坎上什么也没长,都是裸露的黄土,就孤零零的长了这么一丛千里光,非常显眼。也许是因为独占了一方水土吧,这一丛千里光就生得格外茂盛,足足有一个蒲揽那么大,花也开得格外繁。
这时右边的田地里出现了一条土路,CX就说我们走小路吧,应该也可以下去的。我就说这条路你走过吗?可不要为了快,倒慢了。他说没事的,走走看,不行了就退回来。事后想起来,这是我们那天第一次走错路,当然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毕竟后面还有机会纠正。
就这样,我们向右,进入到一片核桃园中。路虽然是土路,但还算宽敞平整。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条沟,路也向左一拐,顺着沟的南沿往下延伸。这时路明显的窄了,CX说只要不走到沟那边去,应该就没有问题。沟里面长满了树,遮天蔽日的,光线就暗了下来。路就在沟畔上拐来拐去,竟然拐到了沟的北边。走过一片草丛,就出现了一片菜地,上面种着萝卜、白菜,靠崖跟,还有几孔窑洞。看来这里过去也是有人烟的,这片菜地应该就是这户人家的场院。
路就是在这时消失的。我俩觉得既然有人居住,肯定就有下去的路,于是就在菜地周围寻找,终于在窑洞前面的草丛中找到了一条羊肠小道,虽然很窄,但是路的特征很明显。这时我俩都没有想着返回去,这应该是我们陷入困境后的第一次错误的抉择。
我们就沿着这条小路往下走,走着走着路就不见了,只能看见下雨时雨水往下流的痕迹。我们就顺着地势,从树缝中间往下走。坡很陡,树很密,地上落满了树叶,稀稀松松的,总是踩不实,要是不用手抓住树干,或者用手里的竹杖撑着,就站不稳当。稍不留神,就会滑个趔趄。CX说不要紧,只要是往下走,就会回到路上;只要是不遇到鳖跳崖(悬崖),就没有事。我俩就这样跌跌撞撞,在树丛里往前摸索。CX就说户外登山,走错了路,最怕的就是侥幸心理,返回去吧,心里不甘,总觉得已经走了这么多路了,就应该坚持下去,谁知道越走离大路越远,最后再碰上个鳖跳崖,把人困到半山里,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这是最害怕的。我们今天没有事,刚才上来时,我看到有几条路,而且这沟沟叉叉里面,过去都有人居住,现在还有人种地,不像秦岭深山,不会没路的!我想想也是,况且现在返回去,已是不可能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这时树林突然稀疏了,前面果然露出了一条路,看宽窄,应该还可以走车。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觉得终于走出来了。谁知道下面的一个判断的失误才使我们陷入到真正的困境中去。这是条跨越沟壑两边的路,向南,好像是往上走,向北,明显是下坡。我们要下去,自然就选择了向北走,却忘了上来的大路是在南边。其实山里面的路,本来就是盘桓反复,一时的上坡,并不意味着就往上走;反过来说,一时的下坡,也不意味着就往下走。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为了顺应地势。关键还是要看大方向。我们这个时候偏偏的偏离了大方向。
起初路还很平坦,上面的草也被人割得干干净净,镰刀割过的茬口还泛着白光。草根很厚实,虽然踩在上面还有点松软,但是对于刚刚走出密林的我们来说,简直是一种享受。我们的心情也轻快起来,觉得很快就会走到沟底的大路上。但是好景不长,走着走着,路上的草就越来越高,淹没了膝盖,脚不时地就被草绊住,走起来就有点困难。但是我们没有一点怀疑,觉得山里的草就是这样,没有人打搅,就会长疯的。
再往前,又是一个下坡,两边就成了成片的核桃园。核桃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依然竖立着。树下面是连片连片半人高的千里光,一眼看去,浩浩荡荡,汪洋恣肆,就像是一片花的海洋,随着地势高低起伏,就像是翻卷的浪花,波涛汹涌。我一下子就被这阵势给镇住了。这么茂密的花,这么大的面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赶紧拿出手机,想把这花海留下来,带回去。同时心里就想,真是不经历风雨,难以见彩虹,只有到了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看得到这常人看不到的美景。
这时CX发现了一座房子,这更给了我们信心。但是就在这时,路却消失在一片没膝深的荒草中了。我们先是向左,在核桃园里搜寻,可是草越来越深,旁边沟壑里的杂树也越来越密。无奈,我们只能向右,沿着那座小房子前面塄坎边的一条小路往下走,却进入到一片茂密的槐树林中。已经能看到下面路边观景台乳白色的屋顶了,也能听到观景台里面的人声喧哗和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了,可是,我们却被困在这里,找不到下去的路。
于是我们又回到那片核桃园,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再去寻找,越走草越深,越走心里越没底。于是又回来,想在这槐树林里寻找下去的路。CX最先下到一个塄坎下面的,这已经是走出树林的最后一排树了,走出去,就是红叶大道。可是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三四米高的齐崖。我在他上面两米多高的陡坡上,只有借助手里的竹杖才能站得住脚。我们陷入了绝境。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这时电话响了,妻在电话里问我几点回来,我尽量放松了口气说,还得一会。一看时间,是六点十八分。
于是我们决定返回去,从沟底沿路向南走,或许才是正确的方向。这时候CX的电话也响了,他对着电话那头催促他的妻子说我这里出了点小状况,你就在单位等我。然后匆忙挂了电话。
再一次经过那一片没膝深的荒草覆盖的路段时,我感觉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每迈出一步都要鼓起浑身的力气。但是双腿就像是被绳子捆住一样,怎么也迈不动。我就说我真想从这里滚下去!但是说归说,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我要做的,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走出去。只有在天黑定之前走到大路上,我们才能回到安全地带。不然等天黑定了,我们可能就要在这片密林里过夜了。虽然不会有猛兽出没,但是夜晚的寒冷却是非常难熬的。如果真的那样,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啊。CX毕竟见多识广,他一直走在前面,不断地招呼着我,给我鼓劲打气。我只能咬紧牙关,亦步亦趋、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这个时候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意念,那就是往前走,鼓足干劲一直往前走!
当我们走到大路上,来到停车的地方时,已经是七点了。坐进车里,我才感觉到身上凉冰冰、黏糊糊的,这才想起刚才的那一段跋涉,出了多少汗水,竟然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