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一窑砖瓦造新屋
大凡修房造屋,都离不开砖瓦。砖瓦和木材一样,是修造砖木、土木结构房屋时,建筑材料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型的砖瓦厂很少见;加之现成的机砖、机瓦的价格很是昂贵,所以乡村的人家,若是准备新修房屋、或是翻修房舍,都要提前自己准备下足够的砖瓦材料。制作砖瓦是一项技术性很高的活路,一般农户都不能自己制作,必须请到专门的砖瓦匠人来操作,农户们只做一些打下手的帮辅活计。烧制砖瓦前,首先要准备下足够的柴火。往往烧制一窑砖瓦,就要消耗下去小山头一样的一大垛柴火,用斤头来估算的话,至少要两万多斤干柴。那时的人们烧火做饭全用柴草,所以临近的浅坡地带的柴草都被砍割得光光净净。准备烧一窑砖瓦的柴草,往往需要准备一两年时间(看各家能割柴草的劳力来定)。集中割柴草的时间一个是在盛夏农活间隙,组织一家三五个劳力,去到较靠前的深山里,找一个向阳的、宽展的坡场,把柴草割下来,就地铺放在山上,等待两三个大太阳暴晒后,它就变成干柴了;然后用绳子捆扎好,挑回家;有的距离山地远一些的人家,就在山跟前再用架子车把干柴草拉回家。连续几天、十天下来,场院里已经堆起一座小山了。另外一个时间就是等到了隆冬时节,农活又消闲下来了,他们再次进山,这次要到很远的深山里去,割下已经干枯了的一人多高的霸王杆(类似芦苇的一种)、野蒿草这样的硬杆柴草,它的火力旺,燃烧值高,最适合旺火烧窑的环节使用;割这种硬柴一般是一天一趟,所以就慢一些,可农人们心里有希望,也就不感到太劳累,硬着肩头挺着腰,一层一层地把院场里的山头,垒叠得超过了屋檐、房脊;柴垛子上还要缮上茅草、稻草覆盖好,以防雨季里柴垛进水发霉、腐烂。第二个环节,就是发熟和踩踏制作砖瓦的泥土。我们这个秦岭南坡的浅山、丘陵地带,泥土中常常夹杂一些形状很不规则的“尿礓石”。传说它是一位神人早早年治水时,用来食用的拌汤颗粒被狂风吹撒在土地上,慢慢风化变成的。这里的尿礓石齿牙尖利,石质又不坚硬,没有啥益处;它一旦藏在砖瓦坯里,烧熟后,就会使砖瓦开裂、鼓包,是烧制砖瓦的大敌。必须把这些尿礓石剔除干净。一个方法是在采挖泥土时,用手捡拾掉大一些的尿礓石,再是把采挖运来的生土,碾碎铺展在场院里,用比较粗疏的铁丝耙耙给泥土梳皮毛,把细小一些的尿礓石粒剔除出去。碾碎的土堆一层一层厚起来,要把它堆成火山口一样的、高度三五尺的大土堆。等到泥土量差不多的时候,把土堆顶部边沿围起来,然后把水浇灌到土堆顶部。浇水时不要太急,也不要浇灌的水量太大,免得水流溢出边沿,冲毁了土堆;或是水流从底部流走,起不到长时间浸泡、发土的作用。等到三五日或更长时间,泥土就算发得熟透了,这时就需要几次三番地、细致地踩踏,使土与水完全混合。踩踏的程序也是极其讲究的:往往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一家人不论少长妇孺,有的家庭人手少的,还请亲戚或者邻居帮忙,全都脱了鞋子,把裤管挽到膝盖以上,进入到泥土里,使劲的、千万次的踩踏;有些有牛的家户,也牵了牛绳,引着牛儿们践踏泥土。踩踏一遍以后,还要用方口铁铲把泥土来一个翻身,再进行下一个回合的踩踏。这个踩踏泥土的过程中,先不论大人们的感受,对我们半大娃儿来说,实在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几乎不受什么约束,自由地放开一双精脚片,忘我的下脚踩踏,软和的泥条在我们的小脚掌下分开向两边,那些少许的、没被分开的泥丝,就凉凉的、漱漱的,从趾缝间冒出来,随着脚掌继续下压,那泥丝还会继续拉长,长到一定的高度,它就会随了脚趾倒下来,反贴到脚趾上,又一阵凉盈盈的感觉,甚至还酥麻酥麻地……我们常在这样的劳动里,背背课文里的古诗,琢磨作文里的某个文句,或是遐想那些神奇的童话故事。泥土踩踏好了,就要在泥瓦匠的指导下,把泥团垒成长条形:大约一人高、一米长、一尺宽的规整的泥墙,再用塑料纸覆盖了,沏(闲置着使水分散发一些)在地上,等待次日“打瓦”用,暂时不用的泥土,也要团垒集中,盖了塑料纸,等待后用。真正显示技术的打瓦环节开始了。这一天,事先邀约好的打瓦匠会带着徒弟,拿上专用的工具,在堆放泥坯的大院场里,摆开阵势。先在靠近泥坯的地方,固定支起两个齐腰部高的木质转轮,再是把转轮及提桶外围用水清洗干净,然后用一个二三尺长的钢丝弯弓,不断地切割那个泥坯墙,使它成为一个宽度两尺半、上下底相差五寸的等腰梯形样式;接下来再用一个能够控制厚度的泥弓,从梯形泥坯墙的顶层开始,拉割下来一指拇后的泥片,双手利索地捧起来,接近转轮上的提桶;再用双手把泥皮围在转桶上,左手不离泥皮,右手即刻操起带弧度的泥比(音,表面光滑的铁制泥抹子),快速蘸了水,泥比上下滑动,还要边拍打泥皮,使泥皮能够严密的贴紧转桶;配合着左手沿反时针方向转动提桶,也就十秒钟不到的功夫,就能把一桶瓦做得溜光规整。再说说那个提桶,那可不是一般的木桶,它的上端直径小于下端直径,外蒙一层桐油浸过的油布;只有一个单提手,提手的把儿处,可以自如开合;在提桶外壁对应的等分四面嵌进去四根凸出来的硬竹条,它可以把一桶瓦均分成四块(但这时还是一个整体)。瓦匠一只手提了带着桶形瓦的提桶,去到底下铺撒了草木灰的、平整的场地上,轻轻放下,松开手柄处的机关,提桶内瓤就会变成瘪型,然后轻微的一个转动,提桶就会离开做好的泥瓦桶,那张油布也会离开泥瓦桶——一桶瓦就算做好了。接着回到转轮前,再做第二桶。在他割走泥皮以后,另一人也用同样的方法,从泥墙的另一端割下一张泥皮,同样工序做成另一桶泥瓦,交替进行。
场地上的泥瓦桶一排排排满后,就要在它的上边排第二层,排放时也要细致讲究,要上层压住底层的咬口,使得整个瓦桶墙壁稳固结实,也利于通风晾干;等有了齐肩高时,再排第二排,依次往复。
磕砖的工序相对来说,就简单多了。磕砖用的工具是一个木制的砖模子——它是用结实木板用铆隼接合的方式做成的三尺长、五寸宽、两寸半厚的、边角齐整的长木匣子,中间用木板等分割成三块,下没有底,上没有盖。
磕砖操作时,也要一个低于腰部的平整光滑的木台子。砖瓦匠先把砖模平放在木台上,然后去到熟泥堆上,用双手团起一坨大于一匹砖量的泥团,简单团成方条状,捧过来直了身,面对砖模子,双臂上引举泥团到头顶高度,瞅准砖模子里某一个砖孔,用力摔下来,使泥团充实填满模孔;等到用同样的程序、方法填满了三个砖孔,就拿过来一张小型泥弓,紧沿着模子的上下边沿,从一端拉通到另一端,目的是把多出来的、不平整的泥渣剔除掉,这样,模子里的三匹砖就会上下面很平整了。接下来泥匠用双手端起砖模子,不能平着,而是要侧着端,免得泥砖掉到了地上,等到了预先设定好的场地处,匠人就会选好角度、保持整齐划一的格式,把砖模快速反转,磕到地上,那样,三匹泥砖就会自动规规矩矩地躺在地上,泥匠拿走空模子,再做下一模砖,循环往复。砖瓦匠一天的工作很辛苦,主家除了付给高工资(相当于当时工作人员的二至三倍),还要每天一盒纸烟,天天好酒好菜招待。
以上这两个过程,人们习惯地称为“打瓦磕砖”。等到了三两个太阳,或是四五个阴天后,地上的砖瓦就会被晾晒干了,这时还要做两个重要的工序:拍瓦桶成瓦片,码放砖垛子。俟后用稻草、或是莎(suo)草编成的草帘子覆盖好,用来防雨淋、防风化;遇到更为珍惜的人家,还会把晾晒干了的砖瓦整齐地码放在厦屋里。至今回想起来,拍瓦桶是一个很有意趣的工作,一般都是大人们做,小孩子在手边做下手,转递拍好的瓦。你看他:先把左臂向前伸直了,又迅速收回手肘,指头微扣回来,掌心向上;右手顺手抓起一个干泥桶,横放在肘弯处,还要讲究要让泥桶内壁的四条凹印处在正上正下的位置,伸展右手掌,用掌心和掌跟部位均匀用力拍在瓦桶上,立马就会听到“嘭”的一声脆响,瓦桶变成四页瓦片,而且大小头均处在不同方向(大头一面,小头一面),随着左臂肘弯的收紧,四片瓦会自动重叠在一起,然后用右手抓住大头,递送给转递的下手。那过程,真有点行云流水的感觉——我偷偷地做过,效果还行。一个村子,或是相邻几个村子里,都会有一个砖瓦窑,基本是公共使用。一个砖瓦窑一般容纳一千匹砖、一万页瓦,人称“千砖万瓦”。有的大主户一家开烧一窑,小户人家两家合烧一窑。烧窑是一个对技艺有更高要求的技术活,大家都把窑匠称为“窑把式”。尤其一些年老的窑把式,还会一些神神叨叨的异术,很受人尊崇。烧窑又可分装窑、烧窑、出窑三个环节。装窑是个技术活,得在窑把式的指导下进行,砖瓦烧得好坏跟窑装的得如何有很大关系。装窑不是简单地把砖坯搬到窑里码起来,码垛的时候要考虑火道的布置和走势,以便各层砖瓦坯的烧烤温度基本保持相同,一般装好一窑砖瓦得两、三天的工夫;装好窑,还要在顶端用熟*土覆盖好,浇上水起到密封作用。点火烧窑是最为关键的一个步骤,这道工序由窑把式来把握,点火前窑把式要向天向地念咒一般呼唤、祷告,他负责指挥具体干活的人按要求向窑内添加柴禾,要猛火、要文火,用绒柴、用硬柴,全由他说了算。尤其放烟和封窑这两个环节最为关键。时刻控制窑内的火力保持在合适的温度,砖瓦窑点火后就不能断火了,通常就这样持续燃烧六七天才能完成烧制的过程。出窑是烧砖的最后环节。一个砖瓦窑停火后一般需要凉三五天的光景,让窑里的砖彻底冷却了才能出窑,并且这样烧制出的砖就是传统的青砖、青瓦。出砖瓦的顺序是先上后下,先外后里,以防止垮塌伤人。辛苦、牵心了一两年的主户,用厚实的手掌,抓起还有些微热的砖瓦,用指甲弹一弹瓦面,发出清脆的声音,那个欣悦,洋溢于眉眼间。我那时的记忆中,窑把式由于要熬夜看窑,他的随身行头是一个近一尺长的三节手电(电池由烧窑的主家买来供给),一件很久但却极厚的长大袄,腰间系一个能装三四两酒的酒瓶瓶,一根两三尺长的长杆烟锅袋,常常看他用长烟锅的铜头,在窑口这里探探,那里戳戳,就像一个微型探测仪一样,神奇得令人向往——那时节,我还没想到社会会变好,我可以通过考学走出乡村,最大的理想就是长大了也要拜师学做窑把式,那真是吃喝用都不愁啊。
一晃四十余年过去了,那些游走在乡村里的砖瓦匠、窑把式有的已经作古,有的改换了业。这些珍贵的技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惜,可叹。
王博,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汉台区作协副主席、汉中市赤土岭文化协会副主席、汉中市汉文化研究协会副秘书长,先后在《鸭绿江》《延河》《今古传奇》《汉中日报》《华商报》《东方散文》等公开报刊发表文章数十篇,有散文集《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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