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的尸体化作黑血,所到之处,草木皆枯……”
听到相柳死讯的刹那,小夭感觉大脑突然停止运作了,她早就知道的,从第一天见面,她从心底就一直在催眠自己的:这就是他们命定的结局。她表面若无其事,照常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就仿佛这件事不是真的。九头妖怪……他不可能死的……我不相信。
她嫁给了璟,仿佛使命般的开启了自己下一段人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每一刻,她都在想他们之间的事,用往昔催眠自己。最后,连自己的新婚洞房夜,都是醉倒在阿念房间里过的。
自婚后,小夭派遣时间的方式,除了自己在屋里研究新的毒药,要不就是在胡吃海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胃口那么好,要不就是去海水里泡着,尤其是夜晚降临,她就喜欢一头跃入大海,甚至到后来,她需要在大海中,才能睡得安稳。可让她放松的海里,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我喜欢的人,是和我相伴一生的人。”小夭每一天都要提醒自己,既然相伴一生的人是璟,那他才该是自己喜欢的人。璟很好,他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陪伴、温柔、善良。这不就是她畅享的未来吗?她应该高兴才是。
但是日复一日,相柳再也没有出现。她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崩了。璟还是照常陪着她,每到夜晚,也会试探性的想和她进一步发展,做一些婚后夫妻应该做的事,她也说服自己尝试了,但是……她做不到。仿佛生理性的抗拒一般,她会故意喝醉、困倦疲惫来逃避,到后来,甚至只要璟夜里靠近她,她都会生理性的腹痛。
“对不起……”
“没关系的小夭,先休息吧,我们来日方长。”
“璟,我想离开了。”
“去哪里?”
“不知道,天涯海角,总有一处适合我们的。”
“都听你的。”
临行前,她收拾自己的行李,看到阿念送自己的大肚娃娃,不由漏出一丝微笑。
“你跟我一起走吧,带你出去看世界。”小夭握着大肚娃娃说。
他们的第一站,是百黎,小夭的家。
推门进入,却未想,碰到了族长正在祭奠她爹娘。
“是你们啊!小夭姑娘,这是回家来看两位将军了?“
“是的,族长大人。我刚成亲,这位是夫君,我想带他来祭奠一下。“
族长一愣,想起了当时小夭来询问情人蛊的事,不由眉头一紧。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小夭看族长眉间充满忧思。
“这……”族长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涂山璟。
璟很聪慧,也马上知道了族长的意思,说“我出去等你们”。说罢便转身离开。
3
“您将他支开,是有话要对我说?”
“小夭姑娘,你的情人蛊?”
“已解,王母给我解的。”
族长一愣:“可据我所知,情人蛊无药可解。”
“虽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但确实应该解了,因为与我种蛊之人……”小夭顿了一下,很抗拒的说出了:“他死了。而我,也再没感受到他的疼痛。”
“这……这怎么可能?”族长一惊,“姑娘,可否让老夫一探?“
“当然。“
族长施展百黎秘法,在小夭的心间探查。半晌后,缓缓撤去法力,说道:“小夭姑娘,你的蛊,没有解。”
小夭慌了,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没解,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他了?他被万箭穿心,我明明一点感觉都没啊!”
族长摸摸胡须,思考良久才开口:“情人蛊之所以位列万蛊之首,就是因为一旦真正种下,便不可能解除。就像一颗苹果树,树根一旦扎实了,你再用力晃它,也只能抖掉树上的几颗苹果。来年,又是一颗生意盎然的苹果树。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我解蛊,只是杀了其中的一只蛊虫,但是还有千千万万的蛊虫,埋在心间?”
“正是。若两人之间种上了,爱意越深,根基越牢;日后却无情,那就是将树连根拔起,双方必然同时毙命,没有解法。”说罢,族长看了眼外面涂山璟的位置,仿佛一切了然于心。
“那既然蛊还在,为什么我还活着?”小夭的声音都在颤抖,她在期盼,但又害怕不是她要的答案。
“你没死,只能说明,他也没死。”
小夭瞬间瘫软在地,她仿佛突然松了一口气,仿佛这个黑白的世界,又重新有了颜色;仿佛这无聊的世间,又突然有了生气。他活着,这就是她所求。他活着,她可以嫁给任何人,因为她知道他活着,她只要知道他活着就好;但是后来他死了,她原本去接受平淡生活的一切勇气,也跟着他一起堙灭了。
他在哪里?此刻他在做什么?我该去哪里找他?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不行,我要快点找到他。她现在满心满脑,都是疑问,完全忘记了在外面等待的璟。
看小夭不说话,族长又继续道:“上次你们走后不久,有一个白衣男子,拿着兽王的令牌,也曾问我解蛊的事情。他来的这么巧合,我想…你应该认识他吧?”
小夭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颤抖。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她想起他几次三番的回答。是啊,她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话呢?她为什么总觉得他无所不能呢?
“那您…怎么告诉他?”
“我也没必要骗他,便老实说了情人蛊无解,唯两方死亡才可化解。没想到他竟问,一方可以替另一方死吗?真是闻所未闻…”
小夭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玉山的蛊,终究不是王母解的。九命相柳…你的命就是这么用的吗?但你也没想到吧,搭上两条命,蛊虫都在,我们的爱意,早已枝繁叶茂,生死都无法消除。
小夭颤抖的问族长:“都说情人蛊可以互相救命,他也曾用情人蛊两次救回了濒死的我,请问族长,我要怎么才能救他……“
“两……两次救回了你?“族长一惊
“是的。一次我被重伤,他花了37年救活了我,第二次我服毒自尽,又是他用一盏茶的功夫救活了我。“是啊,小夭心想,他救了她整整两次,但是却把一切,都说成了交易。悠悠时光,她终于在他死后,才慢慢悟出了这些年中,他默默留下、又试图抹去的爱意。
“这……这姑娘您让我如何开口?您被救了两次,自己不知道吗?“
小夭一愣,她回忆起了每次她濒死,都觉得身体有一点疼,但全身软绵无力,却又很舒服,然后她就会在一片意犹未尽中醒来。……她好像想起来了,她好像懂了。
族长看她不说话,只好继续道:“哎,也罢。情人蛊说简单也简单,想要救活他,就是找到他,然后用情人间最亲密的方式……唤醒他。“
果然。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又很模糊。甚至第二次她毒死自己前,都是深思熟虑的:玱玹杀了璟,于她而言,她同时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这是她不想活的点;但还有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一点,那就是她期盼着他来见她、救她,他如果救她,她愿意活下去。
4
拜别族长,她仿佛重生般地走出了房门。璟立马迎上去:“怎么样?”
“璟,对不起,我想自己走走。”说罢,小夭便踉踉跄跄地跑了。
她找了一个湖边,静静地思考族长刚才所说的话。“蛊没解,他必没死……解蛊的方式……”
他活着,她要找到他。
她想起身,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攀上了她的心头。她轻轻将自己的左右,搭上了右手的脉搏……
一大一小两个脉搏,清晰、有力的跳动着。
怪不得,她胃口大增、怪不得,她喜欢泡在海里睡觉。神族受孕不易,九头蛇更是珍稀妖种,这孩子来的好像不合天理,却又好像一切就该如此。
多年以来所有的控制、理智都崩塌了。她在湖边抱着自己的腿,几乎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她后悔自己没有勇敢一点、生气他没有长嘴、但是想到他被万箭穿心,又心疼的快要痛死过去。他陪自己经历了一切,可她呢?她为他做过什么?
“对不起,相柳。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离开。”
从她服毒后他救他开始,至今已3年有余,也就是她肚里的孩子,也已经3年了。按照神族8年左右的孕期,还有5年她就能见到孩子了,但是九头蛇孕期是多少?她完全不知道,甚至就连史书上都很少有记载,这让她很是头疼。还有,她怎么和她名存实亡的新婚丈夫说呢?她突然有一点心疼璟,先是给防风意映和他哥哥养瑱,又要听见她怀了相柳的孩子,想想都不知道璟得有多裂开。
5
“璟,我回来了。”小夭回了她和璟下榻的旅店。事情还得一桩桩办,璟待她不薄,她不能一声不吭的离开。
“快过来吃饭吧,我刚借厨房去做了些你爱吃的。”璟看她回来了,很开心。
“好。”她认认真真地品尝了璟做的菜,又夸奖了他的手艺。这应该是他们最后的晚餐了,这是她能给予他,最好的告别了。
夜已深,璟如往常一般,坐在她床头等她入睡。她洗漱完毕,缓缓走向他。
“我们聊聊吧,璟,我有事同你说。”
“是那天族长跟你说的事吗?”
“对,你还是那么聪明。”
就这样,他们一起坐在床边,小夭开始诉说她知道的事,关于蛊的一切。璟默默听着,在他心里,他一直明白相柳对小夭非同一般的情义,这才会一次次跟着他们,在他们能有近一步接触前,及时出现。同为男人,他嫉妒他,就像馨悦嫉妒小夭一样。
待他听到如何解蛊时,全身猛然一震。原来他们早已…
“璟,我和相柳在海底37年的最后一夜,他跟我说,你要不行了,他必须唤醒我,希望我醒来之后,千万不要怪他。当时,我一直没懂他的意思。”
“但是现在你懂了。”
“或许我早就懂了,但是却一直试图催眠自己罢了。”
璟一怔,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今日和我讲这些,是有什么打算吗?”
“璟,我有身孕了。”小夭望着他,一字字说道。
宛如一阵晴天霹雳,他自认为终于得到的小夭,好像终究还是握不住。当初意映怀孕,瑱成了隔在他和小夭之间的一堵墙,墙还有拆除的一天;可现在小夭怀孕,他明白,这孩子意味着他和小夭从此,只能是一个世界的两条平行线了。
6
他失神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自嘲道:“养孩子这件事,我倒是有不少经验。”
小夭看着他,半晌,轻轻拥抱了他一下,说:“我们和离吧,璟,往后的路,我要自己走。”
“可相柳已经死了,千千万万将士看着他死的!”
“他没死!只要我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那你是要去找他吗?”璟颤抖地问
“没错,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璟,对不起,我骗不了自己了。”小夭说
“你最怕寂寞,一路上你就当我是十七,我陪着你找到他,就离开,好吗?”他在做最后的挣扎。
小夭没有说话,她站了起来,走到桌上倒了杯水递给他,才开口:“我最近想了很多,我们几个里面,我,小夭,既是西陵玖瑶,又是玟小六,所以我一直扶持玱玹,选择瑲璇,这是我的使命,但我的心,却停滞在了清水镇;相柳,他是辰荣的军师,也是防风邶,所以他最终的归宿是战死沙场,但却用邶的身份,给我写了一段浪漫的情书;而你…你想做叶十七,但你永远都是涂山璟,这也是为什么你无法拒绝奶奶的请求、无法对抗哥哥的狠毒。”
“璟,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西陵玖瑶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玱玹已一统大荒;相柳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已战死沙场;而涂山璟…涂山家不能没有你,而叶十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小夭缓缓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不再需要我了。”璟浑身颤抖
“不是不需要你了,璟,只是未来的路,我必须自己面对。玟小六一声不吭就从相柳的面前消失了,防风邶毫无防备就被抹去了一切印记。所以,这次我想好好和你告个别,希望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有太大的遗憾。”说罢,小夭走出了房间,留下璟一人,努力消化着一切。
今夜,注定无眠。
7
次日,小夭已开始收拾行囊,璟推门进来。
“我想了一夜,小夭,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放你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完全不像那个忧郁的叶十七,而是当年的青丘公子。
“你说说看。”小夭好奇她能为他做什么。
“青丘九尾狐的追踪术,你知道吧?”璟开了口。
小夭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这追踪术有多厉害,每次她在哪儿璟似乎都能找到她。
“我想把它传授给你。”璟开口道,一脸宠溺的看着小夭。小夭刚想插嘴拒绝,青丘秘术,怎能传给她一个外人,璟就堵住了她的嘴,接着说道:“小夭,每次我都是你的聆听者,这最后一次,你也做一次我的聆听者吧。我想传你追踪术,并非想让你对我有所亏欠,只是我们相识相知一场,我其实并未帮过你什么,即使是帮助玱玹,也有出于涂山家前景的考量…你救过我、帮过我,而我一直在用你的善良和怜悯心,帮你绑在我身边。但我知道,你的眼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我。这次传你追踪术,是想对你的报答;也是如你所说,如果这是我们的结局,那好歹我们二人也要善始善终,你说对不对?”
“璟…”
“听我说,你一个人怀着孕,要找到相柳实在太难,我相信你一定会用上追踪术的。只要有你想要追踪之人的物件、血液等任何相关的东西,配上追踪术,你的难度会大大降低!小夭,你不是也希望能早一点找到他吗?”
小夭眼眶已红,她没想到璟会选择成全。
他传了她功法,又给了她一些灵力。最后缓缓起身,拿出了和离书,“小夭,再见。记住,我涂山璟,永远是你的退路。”
8
与此同时,世界的另一端,正悄然发生着一些变化。共工已一己之力撞沉了不周山,周围的小岛也跟着沉入海底,同时引发了巨大的海啸和海底漩涡,仿佛黑洞一般将一切吸入,平静后却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那一座本已沦为一片黑土的小岛,带着那一颗雪白的妖丹,也沉入了海底…
毛球在上空悲鸣地喊着,盘旋着,眼神死死盯着海里发生的一切。
在一片混沌中,一席白发、一席白衣的那个人正紧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感受到身边正危机四伏。
终于,在他快要被卷入涡流的前一刻,一双有力的大手拉着了他,将他拉出海面。
“毛球!”那人大喊一声。毛球闻声,冲刺般飞了下来,抓起了他们,温柔地放在它的背上。它大大的眼珠终于还是忍不住,流出了一颗巨大的泪珠,自高空滑落,消失在天际。
主人回来了。
他们一路向北,直到那大荒的尽头,北冥,才降落。
戴面具的男人将白衣少年被进了一处洞穴,那里有一张冰床,将他放置在上面。随后,用灵力化出笔墨,挥洒着写着什么,一个时辰之后才停。他将信件和一小袋东西放在旁边的冰桌上,站起了身。
“毛球”,男人摸着已经趴在主人身边的毛球,说道:“他最后能不能醒,就要看他自己了,你若想陪着他,也千万别让自己受了伤。这里往西一点,有一个小镇,附近有一片森林,北冥天寒地冻没有什么活物,你可以去那里捕食。”
毛球看看他,又看看主人,似乎在说:“那您呢?”
“我还有事,不能一直在此处陪你们,每隔数年,我都会来看一眼,要是有急事”,男人取出一个小铃铛,挂在毛球脖子上,“你就晃动它,我自会感应。”
说罢,最后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叹了口气,遁去了。
9
小夭与璟分开后,她带着行李,摸摸肚子,给自己打了一口气。
“宝宝,从此以后,娘亲就要独自带着你,去找爹爹了。”
小夭的第一站,肯定是相柳战死的小岛,但是那是个无名岛,她根本不知道在哪儿。追踪术……对,有璟的追踪术。
但是她又突然觉得可笑,因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相柳留下的东西……除了她的血。
半身九头妖血……相柳,足够我寻到你了吧?小夭在心里祈祷。说罢,扎破手指,放血,开启了术法。
北边,他在北边。
为了方便,也因为她怀孕以来确实越来越喜欢待在水里,她选择了水路。她一头扎进大海,像北边游去,沿路有鱼群、珊瑚群、无边无际的海草,和无数巨大无比叫不出名字的大鱼……太美了。
“只要还有这样的景色,活着就值得。”她每次看到这些,都会想到相柳当初说的话。
是啊,很值得。可是那个牵着她一起欣赏的人,却不在。
10
转眼,五年转瞬即逝。她日复一日的寻着她,一直向北,但是一直找不到他的踪迹。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行动愈发不便。虽然在海里,大部分生灵都对她很友好,许是闻到了她身上九头妖王的味道,至少从未遇到危险。她也会上岸,带宝宝去吃点好吃的、逛逛好玩的小店,也会用她的医术沿路救助一下遇到的人。
这天,她正在一家小店吃着烤肉,隔壁桌却出现了吵架声。
“客官,您来用餐,总是要付钱的啊!”
“对不起,对不起,此次出门着急,实在是忘记了。”一对夫妻哭哭哀求,“老板,实在不行,您先收下这枚贝壳好吗?我们一定补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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